“消失的金矿”与7年涨近千倍的垃圾股

　　黄金来自宇宙，比太阳还要大千百倍的恒星在死亡之前无比绚丽的超新星爆发造就了它。这种自带宇宙浪漫气息的珍稀贵金属贯穿了人类文明始终，人人为它如痴如醉。

　　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一个与黄金有关的故事。确切来说，这个故事的“含金量”并不高，但充满了狂热、欺骗、背叛、悬疑，当然还有大把的钱。

　　大家好，欢迎来到金钱永不眠的第四期，本期让我们把目光投向炎热潮湿的东南亚丛林。

　　1997年3月23日，人们在印度尼西亚加里曼丹岛布桑河附近的丛林中发现了地质学家迈克尔-德-古兹曼（Michael de Guzman）腐烂的尸体。当地警方经过调查认为，他是在四天前搭乘直升机飞过丛林上空时跌落身亡，并根据他留在飞机上的遗书得出了自杀的结论。

　　而仅仅三年之前，古兹曼还是全球的焦点。当时他从同一片森林走出来，带着一个非同寻常的消息：这片森林之下，埋藏着巨量的黄金，甚至有可能成为全球储量最大的金矿！当时这块土地已经被一家加拿大矿业公司Bre-X于此前一年买下，古兹曼正是受Bre-X所托进行的勘探。理所当然的，Bre-X的股价随之飙升。

　　怎么样，是不是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但是当时的投资者们可不这么认为。他们深陷其中，却乐此不疲；比起用大脑进行分析，他们更乐于享受直接的消息刺激。于是在资本、政客、媒体的共同推动下，一些存疑的细节并没有得到深究，最终引爆了全球矿业市场的史上最大丑闻，也成为了资本市场的一个经典负面案例。

　　两位中年男人梦开始的地方

　　在宣布发现印尼布桑金矿之前，Bre-X矿业有限公司只是一家来自加拿大阿尔伯塔省卡格里市的小型采矿公司。1989年，Bre-X创始人大卫-沃尔什（David Walsh）好不容易把公司在阿尔伯塔证券交易所弄上市，想为开采加拿大西北地区的矿产融资。当时，该股交易价格约为0.25加元（大约不到0.2美元），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垃圾股”。

　　一晃四年过去，Bre-X业绩惨淡，根本没有盈利，已然走到了破产边缘。就在此时，沃尔什多年前在澳洲认识的地质学家约翰-费尔德霍夫（John Felderhof）找上了门。彼时的费尔德霍夫同样事业受阻，自1960年代发现巴布亚新几内亚地区最大的铜金矿后，已经多年没有新发现了。但这一次费尔德霍夫是带着消息上门的：印度尼西亚加里曼丹岛的布桑地区可能有金矿！只要投钱开采，Bre-X成为全球矿业巨头不是梦！

　　加里曼丹岛自然资源丰富，包括木材、油气、煤炭等等。可是至于黄金，除了一些孤立的、微不足道的发现之外，该地区并没有成规模的勘探发现。在沃尔什之前，费尔德霍夫已经向12家矿业公司提过建议，但所有的公司都在勘探过后认为该地区没有黄金，从而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知道费尔德霍夫有没有和沃尔什坦白此事，总之，两个事业无成的中年男人一拍即合，准备搞个大新闻。沃尔什筹钱，费尔德霍夫则组起了技术团队。

　　1993年5月，Bre-X官宣，已经详细研究过前人在布桑地区的勘探资料，认为这是一个极具金矿资源潜力的地区，公司将在此处进一步进行勘探活动。而负责带队的项目经理，正是印尼当地的地质学家——古兹曼。彼时，Bre-X的股价为0.45加元。

　　丛林深处的“点金手”

　　在初始勘探样本中，古兹曼并没有发现任何黄金的痕迹，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执行一项不可能的任务。但对于古兹曼来说，如果保不住这份工作，那还怎么养活自己的四个妻子呢？毕竟虽然他在地质学上的专业水平不低，但此前曾因挪用公司公款供情人挥霍而被解雇，在圈子里的名声可不太好。

　　于是，古兹曼发动了他的 “点金手”——他从自己的婚戒上刮下金粉，撒在了钻探岩心样本之中。结果就是Bre-X公司于1993年12月发布了布桑项目的进展报告，披露了首批三个钻孔的钻探结果：前二个钻孔在孔深84 米至140 米之间揭示出连续性相当好的金矿化；第三个孔穿透了厚80 米、金品位值为1.91 至6.58 克/吨的金矿体。消息发布后，Bre-X股价首次站上1加元。

　　在接下来的两年半中，古兹曼用同样的方法产出了数以千计的岩心样本。当然，一个金戒指显然是不够的，所以古兹曼直接向当地土著居民收购沙金，加工之后掺进样本中。后来调查显示，仅此一项他就花费了超过61000美元。当然，古兹曼造假的回报远高于此。

　　垃圾股千倍逆袭

　　继首次报告后，1994年4月，Bre-X报告了新的六个钻孔的勘探结果，称其中一个孔从地表至孔深26 米穿过了平均品位为12 克/吨的金矿体。消息一出，公司股价升至1.5加元。同年9月，Bre-X提交布桑金矿初步勘探报告，估算黄金储量为93.3至186.6吨，公司股价再度上扬至2.3至2.7加元。1995年7月，公司股价突破10加元大关。

　　谎言滚起了雪球，Bre-X的重磅利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布桑金矿预估黄金储量不断上升，Bre-X公司股价也翻着跟头往上涨。

　　1995年10月，Bre-X聘请的另一家公司Kiborn报告显示了85.5 吨的预计黄金储量，公司股价在一个月内从28.25 加元飚升到47.50 加元；1996年1月底，预估黄金储量增至404吨，Bre-X股价攀升至94.75加元；1996年6月，1200吨；7月，1450吨；12月，1780吨；一直到1997年3月，整个骗局败露之前，这个数字居然已经达到了2200-6200吨。作为参考，2020年中国全国已探明黄金总储量也只有1.4万吨。取其上限，布桑金矿拥有的黄金储量在90年代的价值就高达1000亿美元；以最近国际金价计算，其价值更高达3650亿美元。

　　这头“点金手”古兹曼搁这疯狂“点石成金”，那头“营销鬼才”沃尔什也运用自己丰富的营销经验和手段向加拿大各处的机构和投资者推销自己的公司。比如他操纵了一家当地媒体，疯狂报道Bre-X拥有的潜在财富是多么难以想象。此外，当时Bre-X公司还打造了一个网站，投资者可以在上面生成自己的Bre-X持股价值图表；再搭配上另一张标明黄金储量上升趋势的图，天天看着两个箭头噌噌往上窜，这种刺激谁顶得住。

　　在无与伦比的销售技巧下，沃尔什吸引了数以万计的投资者，也成功将自己这家小公司推向了多伦多交易所，乃至于一向以监管严格著称的美国纳斯达克，通过了美国证交会的认证。当时大名鼎鼎的雷曼兄弟公司，也在1996年底强力推荐买入该公司，称其发现的金矿为“百年一见”。摩根大通也撰写了深度报告，对Bre-X前景保持乐观。华尔街日报和其他商业媒体，也乐此不疲地报道着Bre-X的各种消息。

　　结果就是Bre-X公司股价像火箭一般飙升，最高点一度超过280加元，这意味着该公司股价在7年多的时间里上涨了超过1000倍！在尚未产生任何收入和盈利的情况下，Bre-X不仅创造了金矿神话，也创造了一个资本神话。最早持有Bre-X股票的投资者也糊里糊涂地就成为了百万富翁。噢，谁不想拥有这样简单的幸福？

　　沃尔什、费尔德霍夫、古兹曼三人走上了人生巅峰，并开始高位套现。1996年4月到9月，沃尔什共套现2610万美元，费尔德霍夫套现2650万美元，古兹曼也同样套现上千万美元，

　　树大招风

　　然而，就连树大了都要招风，更何况是这么大一座金矿？在Bre-X意气风发的时候，其实已经有许多双眼睛盯上了这块大蛋糕。想前来分一杯羹的不仅有实力雄厚的国际矿业公司，还有时任印尼总统苏哈托，而这也为整个布桑金矿骗局的败露揭开了序幕。

　　1996年8月，印尼矿务局致函Bre-X在印尼当地的合作伙伴，宣布取消其临时开采许可证。通过此举，印尼政府释放出了一个信号：这座金矿，你Bre-X一家独吞可不行，多少要出让一部分权益。

　　1996年末至1997年初，多家曾经勘探过布桑金矿的印尼矿业公司重申了对该区域几个区段的控制权，苏哈托的几个子女也试图插手。美国矿业巨头Freeport-McMoRan（自由港）依靠公司总裁鲍勃-哈桑与苏哈托的亲密战友关系，最终击败了其他竞标对手，于1997年2月赢得布桑金矿15%的控股权。Bre-X则通过控股另外两家印尼公司拥有40%金矿权益，剩下的45%则分别由印尼政府和其他几家印尼公司所有。

　　自此，印尼苏哈托政府成为布桑金矿最大权益人，而自由港则成为了印尼政府在布桑金矿的开采代理人。

　　骗局终败露 一夜现原形

　　金矿争夺战尘埃落定，自由港随即宣布开始尽职调查。在打开多个钻孔之后，自由港表示均未见金矿化痕迹，平均品位远低于Bre-X此前宣称的结果。说得再直白一些，布桑的金矿根本就没有开采价值，或者说根本就算不上金矿。

　　与此同时，此前为Bre-X出具过金矿储量报告的 Kiborn公司也出面证实，原始数据都是由Bre-X提供的，公司本身并没有进行钻探取样。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自由港宣布调查金矿之前1个月，Bre-X位于加里曼丹岛的岩心库发生了火灾，这场大火烧毁了古兹曼的大部分勘探样本和记录。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古兹曼，但这场大火发生的时间和烧毁的物品着实令人生疑。

　　一夜之间，Bre-X的股价狂泻82%，随后几天更是一落千丈。短暂品尝过百万富翁滋味的投资者们又沦为了穷光蛋。直到这时，沃尔什依旧在辩解布桑金矿的黄金储量是可靠的，认为问题出在自由港的样品分析方法上，从而带来了不正确的分析结果。

　　总之，自由港尽职调查团队的勘探结果令人困惑，因此公司便召见古兹曼前来加里曼丹岛的开采现场，解释他的勘探结果为何差异如此巨大。于是，1997年3月19日，古兹曼登上了自由港包租的直升机，从巴厘岛飞赴布桑。

　　据飞行员Edy Tursono后来的表述称，在飞行20分钟后，他听到了一声“爆裂声”，飞机也出现了倾斜。于是他回头看去，发现机舱门开着，而古兹曼已经不见了，当时的飞行高度为200多米。

　　警方在直升机上发现了古兹曼手写的纸条，上面的内容暗示古兹曼是为了逃避乙肝带来的痛苦而选择自杀——尽管他只是刚刚染上这个病，情况也并不严重。纸条上写着：“愿上帝保佑你们所有人，不再胃疼，也不再背疼”。

　　四天后，古兹曼的尸体被发现，高度腐烂，而且被野兽啃食过。当地丛林的野兽很配合地吃掉了古兹曼的脸、手、脚、和内脏。公司员工维加通过尸体的穿着，认为这就是他的老板古兹曼；古兹曼的妻子莉莉丝，也通过其身体特征，接受了丈夫的死讯；而对其进行尸检的Daniel Umar医生表示虽然无法直接确定尸体身份，但也接受了当地警方关于“自杀”的说法，出具了相关报告。

　　为了查明事情真相，自由港公司委托加拿大Strathcona 矿业调查机构进行独立调查。1997年5月，Strathcona提交的调查报告显示，Bre-X提供的分析样品中的黄金来自其他源头，而不是样品本身所含。换言之，是掺进去的。至于布桑金矿和其堪称全球第一的巨大储量，只是子虚乌有，这也成为了世界矿业史上的最大丑闻。

　　消息宣布后，Bre-X的股价迅速大跌97%，回到了0.06加元的水平，过大的交易量甚至使多伦多交易所的系统都出现了故障。不乏大机构损失惨重，包括安大略省教师退休金计划（1亿美元）、魁北克省公共部门退休金基金（7000万美元）和安大略省市政雇员退休委员会（4500万美元）等等。

　　同年11月，Bre-X公司宣布破产，其股票彻底成了废纸，不过该公司仍旧继续运营至2003年才停业。

　　作恶有代价吗？

　　加拿大皇家骑警对此案展开了调查，发现沃尔什和费尔德霍夫在古兹曼死前各自出售了2500万美元的Bre-X公司股票，但两人都坚称对古兹曼造假岩心样本的事一无所知。警方的调查于1999年结束，没有做出任何刑事指控。同年，安大略省证券委员会指控费尔德霍夫犯有内幕交易罪，但在经历多次庭审后最终于2007年以无罪判决结束。Bre-X公司也被提起了集体诉讼，但是于2014年中止，因为“无法从被告获得任何赔偿”，即便追讨成功，索赔者每人也只能获得2美分。

　　一切烟消云散，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最关键证人古兹曼的死亡，以及布桑岩心库的离奇火灾毁灭的大量证据，使得最后没有一个人受到惩罚，而大部分投资者的钱都打了水漂。

　　淹没于一片谴责和唾骂声中，沃尔什逃到了巴哈马，于1998年被发现死于巴哈马的家中。他在遗嘱中说自己仅有的财产是7500美元和一辆卡车，但是他位于巴哈马的豪宅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解释。

　　费尔德霍夫则定居在开曼群岛，后来移民菲律宾，于2019年去世。

　　至于古兹曼，他真的死了吗？丛林中发现的那具尸体，会不会也和他的金矿样本一样“掺假”了呢？没有人知道，但是至少在基于此事改编的电影《金矿》的结尾，马修-麦康纳饰演的沃尔什收到了地质学家寄给他的分红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