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麟员工眼中的公司“猝死”迷局

　　日前，苦苦等待赛麟汽车给一个态度的张苗苗收到了一封挂号信。本以为终于等来公司说法的她拆开挂号信一看，瞬间便感觉胸口的怒气直往脑袋冲。

　　“那就是一个土匪的做法。”张苗苗向《国际金融报》记者表示，从事研发工作的她对公司这样公然逼员工离职的做法感到莫名其妙。

　　《告知书》显示，赛麟汽车要求剩余未办理离职交接手续以及社保减员等的员工在收到《告知书》后，十日内依法依规办理离职交接手续，逾期未办理的，一切责任自负。

　　张苗苗只是收到赛麟汽车《告知书》且尚未离职的百余名员工之一。

　　今年4月底，赛麟汽车原高级法务经理乔宇东在公开渠道实名举报赛麟汽车董事长王晓麟，称其涉嫌66亿元的虚假技术出资以及贪污巨额国资。实名举报一出，瞬间成为舆论的焦点。

　　最初，赛麟汽车国有股东南通嘉禾还曾发声明称乔宇东的举报子虚乌有，表示早已委托律师事务所对赛麟汽车相关事件进行常规专项核查，并未发现乔宇东所列相关举报事项，且已将相关进展与乔宇东多次进行了沟通。

　　但经过媒体层层抽丝剥茧后，事件反转，王晓麟技术投资的评估机构万隆评估跳出来表示并未出具过有关评估报告。原本一致对外的王晓麟和国有股东也开始“互撕”，南通嘉禾以企业借贷纠纷诉由将赛麟汽车告上法庭，王晓麟也正式被刑事立案。同时，王晓麟也在美国和南通嘉禾展开跨洋“互掐”。

　　此后，赛麟汽车的经营陷入混乱，一千余名员工人心惶惶。6月底，这些员工便被赛麟汽车要求主动离职。

　　至此，距离举报发生仅短短两个月时间，赛麟汽车就“猝死”了。

　　记者了解到，5月份开始，赛麟汽车就给员工工资打了折扣，6月份起便干脆不发工资，7月份连社保都已停缴。大部分员工只能无奈选择主动离职，但如今依然剩下一百余名员工在等待公司给一个说法，没想到最终等来的却是“逼”他们离职的《告知书》。

　　对于赛麟汽车的“猝死”，外界众说纷纭，一时间业内充斥着王晓麟“骗子”、股东间内讧等观点，赛麟汽车也成为了造车新势力“圈钱”的又一代表。

　　那么，投资几百亿、拥有上千名员工的造车新势力为何在一夜之间突然崩塌？近期，《国际金融报》记者联系了多名赛麟汽车的在职和离职员工，试图从员工的角度来还原整个事件。

　　“从始至终我都觉得赛麟是可以的”

　　张苗苗 研发 | 2018年初加入 | 仍在职

　　“4月前后，我感觉(公司)有一个突变。”张苗苗表示，她从日常工作中能明显感觉到变化，如4月份前，公司一切都还正常，员工的关注点也还是自己的工作，但大概从5月份开始，来自社会的评价以及公司内部整体的风向就完全不一样了。

　　负面新闻漫天飞的同时，赛麟汽车内部工作进展也变得非常缓慢。“整体的进展跟以前根本没法比了。”张苗苗表示。

　　在张苗苗看来，赛麟汽车从正常经营到一夜倒塌，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从始至终，她都认为赛麟汽车是可以发展起来的，毕竟最开始她也是凭着一腔热血来的。

　　2018年初，张苗苗从传统整车企业跳槽加入赛麟汽车。那时，赛麟汽车还处于项目之初，工厂也只有20余人，但她充满了工作热情，励志要做一番事业，即便是现在，她仍表示，“我感觉在这边(赛麟)工作挺充实的，自认为还是很对的起自己的。”

　　对于被业内戏称为“老头乐”的赛麟汽车旗下首款量产车型迈迈，张苗苗指出，外界对这款车有相当大的误解，这车好不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

　　“我不认为赛麟品牌不好，也不认为迈迈这个产品不好，因为车子是我们自己造的。我们每天都下车间，迈迈的工业水平、设计、用料到底怎么样，我们一清二楚。”张苗苗还称，赛麟汽车内部不少员工都愿意买迈迈。

　　那么，迈迈为何没有获得市场的认可？张苗苗认为，这是因为迈迈还没正式推向市场就“胎死腹中”了。“迈迈并不是没有卖起来，是根本还没有开始卖，去年其实只是开始起了个势，市场投放都没做，本来今年赛麟汽车应该开始发力卖车，但又被迫停滞了”。

　　“没钱”是赛麟汽车“猝死”最直观且最主要的原因，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复杂的。对于外界谈论的王晓麟是否“卷款跑路”的消息，张苗苗认为公司发展到今天这一地步，并不能将责任简单推给某一方，王晓麟作为项目的整体负责人肯定是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但这也是第三方、大环境等因素共同导致的。

　　对于王晓麟本人，张苗苗其实并没有什么看法，“他到底是一个实干家，还是一个梦想家，我不好去作评判，一切等调查结果。”

　　事到如今，张苗苗称其仍不愿意看到赛麟汽车倒闭，企业如果遇到困难，员工也可帮忙，例如在家卖车，工资也可以再协商。

　　但让张苗苗寒心的是，事情发生以来，公司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员工一个明确的态度，而是先后两次逼员工主动离职。她告诉记者，之前有员工尝试去找公司各方协商，但对方的态度都是“不接见”。

　　“《告知书》称‘不离职一切后果自负’，那么究竟会有什么后果？这是在恐吓员工吗？”对于《告知书》上的说辞，张苗苗气愤地向记者指出，“这根本就不是在解决问题，而是激化矛盾。”

　　她直言，如今，员工的耐心都快要被磨没了，毕竟不少员工生活压力非常大，例如刚生育的没法领生育金，家里还有房贷、车贷等着还。最近，员工群里讨论很热烈，近日很多员工还曾举办过一次小型聚会，如果继续收不到任何来自公司的信息反馈，不排除员工会采取不理智的行动。

　　“员工不该成为股东斗争的牺牲品”

　　范进 运营 | 2017年底加入 | 已离职

　　与张苗苗相同，范进也来自传统整车企业，但不同的是，范进在进入赛麟汽车之前已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和资源，所以在6月底收到赛麟汽车第一次发放的“逼”员工主动离职的《告知书》时，他便毫无负担地离职了。

　　6月30日，赛麟汽车国有股东南通嘉禾发布了给赛麟汽车全体员工的《告知书》，宣布由于王晓麟远避美国，只能由其动用自有资金解决6月30日前赛麟汽车离职员工的社保、公积金和个税问题。

　　事实上，这也是变相地要求员工主动离职。“本身我在外面也有一些其它项目，包括帮助一些组织产出企业策划、工艺方面的改进等，所以，在看到那封《告知书》时，我觉得没必要再跟公司沟通，我没这个精力，也感觉没多大意思。”范进向《国际金融报》记者表示。

　　范进表示，目前仍留在赛麟汽车不愿离职的员工主要是因为难以找到下一份满意的工作，因为赛麟汽车当时高薪挖了不少人，有的给了不少福利，如落户上海；另外，现在业内知道赛麟汽车一夜之间倒塌，也有意对赛麟汽车的员工进行压价。

　　但记者在沟通中发现，范进并非对赛麟汽车毫不留恋。他清楚记得自己2017年底刚加入赛麟汽车时的工号，他骄傲地告诉记者：“我的工号排在前面，还是挺大的。刚进去时也是抱着对跑车的一种情怀，也确实抱有很多热情和希望。”

　　据称，当时范进就是冲着王晓麟和他的高格调超跑品牌“Saleen”加入赛麟汽车的。此外，范进也看到，当地政府对于赛麟汽车的支持力度很大，这让他认为，公司未来招商引资的难度应该不大。

　　但造车新势力的未来着实难以预料，既有像蔚来、小鹏、理想那般融资顺利，成功上市的车企，亦有像博郡、拜腾那般轰然倒下的案例。

　　范进直言：“刚开始合作的时候就像是‘蜜月期’，感觉都特别好。”不过，随着“蜜月期”的过去，作为在传统车企已有丰富经验的范进还是发现了赛麟汽车的隐患。

　　一方面是模式，赛麟汽车投资了上百亿元在工厂建造上，这属于重资产模式，而头部造车新势力在造车初期都采取了找成熟工厂代工的轻资产模式。这种重资产的模式需要不断有资金注入，而赛麟汽车资金主要依靠国有资本。

　　“王晓麟当年确实招了几位金融界的融资总监，我也都认识，有些情况确实是能拿到资金的，但国有股东方并不赞同，所以说很多资本就很难进入。”据范进透露。

　　另外，范进只给赛麟汽车的研发能力打65分。

　　范进称，赛麟汽车并不是完全没有技术，当初王晓麟确实带了几款车型到国内来，之后都变了样，但也不排除当时带来的技术并没有完全成熟。此外，虽然赛麟汽车招来的研发团队中也有技术能力较强的“大牛”，但有些人也确实挺差的。

　　在范进看来，种种隐患已经埋下，又加上乔宇东实名举报、疫情、国有股东方面人员变更、资金支持力度削弱等各种因素，最终导致了赛麟汽车的“猝死”。

　　无论如何，赛麟汽车项目的失败几乎已经注定，但员工是无辜的。范进表示，他虽然选择了主动离职，但并不认同公司层面“逼”员工离职的做法。“员工不应该为地方招商引资的失败买单；王晓麟也不应该拿这些员工跟地方政府去谈判、较量。”

　　“赛麟运作方式就不是搞汽车”

　　王玉、刘峰 | 此次风波前主动离职

　　“我们都是传统车企出来的，觉得(赛麟)不是汽车公司就走了。”王玉和范进一样来自传统整车企业，但对于造车新势力的运作模式明显与范进有着不同的观点。

　　出身传统汽车的王玉对《国际金融报》记者直言，赛麟汽车的运作方式根本不是要造车，而是一家活动公司，对于汽车制造，不论是地方领导层抑或是公司管理层都不关心。

　　这也是很多业内人士对赛麟汽车的争议焦点。赛麟汽车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造车，抑或只是为了“圈钱”？

　　赛麟汽车带着“超跑基因”进入中国后，很快就通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品牌发布会被业内所熟知。2019年7月20日，赛麟汽车品牌发布会在北京鸟巢举办，并请来了杰森·斯坦森、吴亦凡、史蒂夫·赛麟助阵，有传言称此发布会花费超亿元。品牌发布会后，赛麟汽车便推出了被戏称为“老年代步车”的迈迈。

　　在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看来，迈迈实际与赛麟汽车的品牌定位不符，外观上完全看不出含有“跑车基因”；作为电动车，也不在主流消费市场中。据悉，迈迈作为A0级的纯电动微型车，市场正在逐渐萎缩，从产品力看，其综合工况续航里程仅为305km，补贴后售价区间却高达15.88万-16.88万元。

　　上述业内人士向《国际金融报》记者指出，赛麟汽车目前的产品规划，营销手段以及王晓麟的言论，都让人感觉摸不着头脑，品牌的定位与宣传或与给投资人承诺的很不一样，有“圈钱”的嫌疑。

　　与张苗苗和范进都不同，王玉直言赛麟汽车就是“骗子”而已，没有什么价值，管理也非常失败。他在去年便已离职。

　　同样早已离职的刘峰则告诉记者，他在入职赛麟汽车一个月后就发现了“不对劲”，所以很快跳槽了，后续听说这家公司要倒了也不奇怪。

　　当时，赛麟汽车给了刘峰大量的资料让他翻译成英文，但就是在这些资料中，刘峰发现了异常。“我详细地了解了一下赛麟汽车手上所拥有的技术专利，发现其明显属于外包装‘高大上’，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的空壳公司”。

　　在刘峰看来，一般而言，一家新起步的汽车公司，一定是在建造完生产园区，有了完善的技术储备以及成熟的产品后才开始考虑广告和市场投放，但赛麟汽车是反着来的。刘峰向记者透露，他见过赛麟汽车的上海研发中心，当时的反应就是，如果这么小的团队都能造车的话，那造车门槛也太低了。

　　“现在造车新势力出问题的很多，如博郡、爱康尼克等，希望这些运作失败的案例可以给汽车行业一些思考。”王玉向记者表示。

　　(张苗苗、范进、王玉、刘峰均为化名)